待锣声平息，悠然琴曲响起。幕后走出一位挽着竹篮的妙龄女子。
“小女穆若兰，年方一十七，家中无父长，外出无相亲。家徒无一物，手巧有慧心，今往城中去，唯念一生计。”
原来是穷人家女子的故事，不知一下子摊在椅子上满心失望。
这种故事无外乎一种，往后听下去必然是这姑娘进了城，意外之下去了王府做丫鬟，然后再一个意外，与王爷王八对绿豆——瞧对了眼。再往后，无外乎又是身份悬殊无法相爱啊，家里长辈不允许啊……之类写烂了的剧情。
没想到不知一个哈欠还没打完，这故事就来了个转折。
这位穆姑娘进了城，在一处饭庄找了份洗碗扫地的活儿。虽然整日劳累，可她也还算乐在其中。有一日城中的恶霸瞧上了她，当街就要欺辱于她。这时过路的一位贵公子将她救下，带回了府中。
救她的这位，乃是当今贤名在外的三皇子。这位三皇子小哥不但英俊潇洒性情温和，更加难能可贵的是，他还不芥蒂她的出身，对她百般体贴关照。
这位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乡下姑娘，一下子就动了心。
这一动，可是如滔滔天河水，一发而不可收。
女子一动起情来，那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，什么蠢事都能做，什么傻犯起来都如行云流水般自如。
可那三皇子的心思与她却不在一处。不过几日，这三皇子便委婉而客气，客气而坚决的将她作为礼物送到王府去。说是为庆贺王爷的生辰，实则却是为自己安插眼线。
府中王爷也不是个傻子，王爷料定她动机不纯，只将她安排在后院做个扫地的小丫头。
穆姑娘心伤至深，多次相处后，她爱上了那位王爷，决定忘记对三皇子的情意。
可不久之后她的所作所为被王爷所察觉，王爷承诺娶她为妃，但前提是她要向三皇子传递错误信息，穆姑娘勉强答应。
三皇子后来由于那错误的信息掉进了专门为他设的陷阱之中，被贬为庶民，驱逐出京。
而王爷掌权后娶了出身名门的女子为妃。
那位穆若兰姑娘心若死灰，饮恨自缢而死。
戏台之上场景一转，时间飞转到几年之后。
三皇子游历世间，千帆过尽，心中怅然的仍是从前那位心灵手巧聪慧善良的乡野女子。
王爷终成正统后，午夜梦回，梦中无数次出现的，仍是吊在房梁上随风摇晃的瘦弱身影。
一个人，最难明白的，便是自己的内心。
有人经历经历艰难困苦终于明白了，可喜可贺。
有人绕了一大圈，终于明白了，却仍在劝说自己那不是真的，可悲可叹。
有人好不容易付出了惨重代价终于明白了，却早已无法挽回，可惜可伤。
也总有一种人，明知无法挽回，仍然沉迷其中，懊悔顿足悲戚落泪，可笑可怜。
不知握着一粒瓜子，望着谢幕后空无一人的戏台，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，将心中的感慨减轻几分。
“故事倒不是多好的故事，陈腔滥调，一股子的土腥味。不过好歹真情实感，真的不能再真，就跟亲眼看见了似的。”
不知终于转过头来，扔了手中的瓜子总结道。
乐今随手给她添了杯茶，“这戏是一位姓周的公子写的。我记得，如今的皇室似乎也是姓周。”
不知端着茶杯愣了一下，瞅了他一眼，“神尊你是说，这位周公子，便是戏里说的那位三皇子？”
“是或不是又有什么要紧的。”他起身理了理衣裳，甩手往桌上扔了几枚赏钱。“走吧，时辰尚早，我带你去兔妖那里串个门蹭个饭。”
不知随着他走出戏院，戏院外日头正晒得厉害。
一个人，最难明白的，便是自己的内心。
虽然她资质浅薄，不过还好，她已经明白了。
长生殿外的凤凰花这几日过了花期，三三两两的有凋零之态。往年里为了美观，长生殿的司命神君总是顺手使个法术，将这一树的凤凰花保住。只是今年，司命神君遇上了要紧事，根本无暇顾及这一帮花灵的感受。
长生殿中，司命神君正坐在厅堂中，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指着桌上的卷轴核对。
“宴客名单昨日就发出去了，溯磬上神的舞乐也编排的不错，场地也已打理整齐。宴席上用的一应茶具碗碟都是西海送来的精品，席间食用的瓜果美酒也已尽数预定……你瞧瞧，还有何遗漏没有？”
琅玕上仙将卷轴拉到面前瞅了几眼，“别的倒是再没什么，只是瓜果之类食物都需成亲当日送到，既要保证准时，又要保证新鲜，恐怕到时难免会出疏漏。还请神君您多盯着些。其他的事大可分给下面人去筹备，应该不会有事了。”
司命神君如释重负，几乎整个人摊在桌上。当初他是吃错了什么东西，才会争着抢着筹备这场婚礼的啊！他这老身子骨，可许多年没这么折腾过了。
“对了，倒是还有一事要麻烦神君一次。”琅玕上仙收了卷轴，看了他一眼，起身对他行了一礼。
司命神君吓了一跳连忙起身，客套道：“上仙多礼啦。神尊的婚事也是我家徒儿的婚事不是，本就是我该出力的事，着实谈不上麻烦不麻烦的。上仙你可折煞老夫啦！”
琅玕上仙仍是保持着行礼的姿态，许久才缓缓叹了口气，下定决心。
“此番要麻烦您的，并非神尊的婚事。而是在下的私事。”见他一脸迷茫，琅玕又继续解释道：“这事本不是什么好事，可能会让神君为难。可在下实在想不到别的方法，还请神君成全。”
话听到此处，司命神君的脸色无比严肃起来。“既然知道为难老夫，为何还要提？若是老夫不答应呢？”
“若神君您不答应，在下就只好斗胆去求不知姑娘了。您不想我去求她吧？”
“你……”司命神君简直气到骂人。
“我一直以为，神仙中但凡有个别脑子不灵光，冥顽不化的也不会比我那不道徒儿更不灵光，更冥顽不化。没想到你堂堂一个上仙，居然愚蠢到如此地步。今日之事，我只当没听见，你不要再来求我。”
司命神君痛心疾首的摇摇头，若他有一个这样愚蠢的徒弟，他定要敲破她脑袋，好好研究她脑子里都在想什么！
“我答应过神尊，我一定会践约。神君难道您不明白吗？此乃天命，无法扭转。”琅玕上仙反倒没了初始的犹豫，此心越发坚定起来。
“若有转圜余地，我也不想逼神君。可是，在这场棋局之中，我只是一枚棋子。最终的选择，并非由我判断。而我能做的，只是将最后的选择摆在神尊面前让他选罢了。”
“神君，您希望神尊有的选还是没的选？两害相较取其轻，您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？”
司命神君顿足门外。一缕清风拂过，散落几许凤凰花瓣。
忙起来，他居然连他最喜欢的那一片凤凰花林都给忘在了脑后。如今再去用法术，将那花林恢复繁盛，不知还会不会有用。
“你不想逼乐今上神，却来逼我？你自己说，这算什么道理？我就活该得罪人，我就活该左右为难？”
他凌空接住一枚干枯发黄的花瓣，嘴角往下沉了沉。
大约，时候真的到了。
兔妖婆婆的山洞，在合虚山的阴面。
那位兔妖婆婆活了上千岁，从一只年轻力壮伶俐可爱的小兔子，变成了一只毛色灰白走不动路，耳朵也不大灵光的老兔子。
千年来，兔妖婆婆始终没有机缘成仙。不过不知到觉得，不做神仙，就这么逍遥的活着也不错。
不知跟乐今二人坐在兔妖婆婆的山洞中，一人捏着一块艾草做的酥饼吃的正香。（未完待续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