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孟涤，神尊走了几日了？”倘若神尊在的话，好歹还能一起分担分担啊。凡人常说夫妻之间要同甘共苦，他们苦是苦过了，如今到了这“甜”的时候，他居然跑路了……
“算上今日已五日了。”孟涤将筷子摆好，一脸期待的盯着她说。
不知慢吞吞的拿起筷子，眼珠转了两转，又将筷子放下。
“孟涤，你知道吗？其实，我们神仙都是辟谷的，不吃饭也不会死，且不吃饭也是一门极其深奥的修炼之法。”
孟涤点了点头，“我知道啊，我还知道妖魔也辟谷，焰月大人从前就不吃不喝的，可现如今他陪我吃了几十年饭，不吃反倒不习惯了。”
“那是他没原则，更何况他已是六境魔君之一，自然不必如我这般刻苦修炼了。而我不同，我跟神尊不久便要成亲了，可我与他仙位相差甚远，怕是惹人耻笑，正所谓修行不够辟谷来凑，我这是临时抱佛脚。”
孟涤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。
不知喘了口气，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再接再厉道：“你做的饭菜固然好吃，可是再好吃的饭菜也挡不住我对神尊熊熊维护之心，是以，这些日子你便不必给我送饭了，就当是为我的修炼事业做出伟大贡献吧。”
孟涤生性单纯好忽悠，这么三两下就给她哄了过去，傍晚时果真没再拎着食盒上门。
不知乐得清闲，到了傍晚便关了院门，负手悠哉悠哉上了街。
拥月城的夜晚比白天更加热闹。大约是因为大家都是鬼，虽然在拥月城中不惧日光，但鬼性不喜光，到了晚上反而街上鬼声鼎沸很是热闹。
不知在路边一杂耍摊子旁的茶摊上选了个位子坐下，一边喝着淡茶，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看那杂耍艺人耍火圈，也还算有些意趣。
那杂耍艺人大约生前也是个中好手，那火圈舞起来如游龙翻滚，又是惊险又是好看。
不知摸了摸袖子，发现袖子里还有半副纸钱，便想着掏出来烧了打赏打赏这位好汉。没成想，袖中纸钱还未掏出，便见一个黑漆漆人影坐在她桌旁，将将挡住了她看杂耍的视线。
不知歪着身子躲了躲，仍是不见那人有眼力见的让一让，顿时便心生火起，一拍桌子站了起来。
“呦，几日不见脾气见长啊。”那人端着茶碗抬了抬眼，背光之中，那一双眼竟有几分眼熟。
不知愣住了，仍是拍桌的姿态傻站着。
“坐下，陪为师休息片刻，聊聊家常。”司命神君搁下茶碗，拉住她的胳膊让她坐下。
“师父？您不是陪神尊回天界了么？您怎么这便会来了？神尊呢？”不知这才反应过来，呆呆的坐下。
她化作人形之后，在这世上不过活了才八百多年。在这八百多年中，算算他师父零零碎碎离家出走的日子，他师父大概是陪了她七百年左右，而在这七百年中，他师父总以老头子的面容示人。
不知自然知道那并非她师父真正的模样，但她师父的真模样甚少显露出来，故而方才突然瞧见，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位桃花眼微挑的年轻公子，便是她家那位不着调了几万年的糟老头师父。
“都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，看来果真如此。这亲还没成，就忘了我这师父，一心扑在你那未来相公身上去了？”司命神君笑嘻嘻的打趣道。
“您还知道您是师父啊？”不知一脸鄙夷的白了他一眼。她这些年可是吃亏吃够了，她师父这人实在没谱，信他不如信猪会下蛋。
不知本是随口一说，没想到司命神君却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，道：“这八百多年来，是为师没将你照顾好，着实担不起‘师父’二字。”
咦？她师父什么时候这么知错能改了？
不知忍不住推了推她师父的胳膊，“师父？你是我师父吧？不是什么人变的吧？”
“你说呢？你刚化作人形时连动都动不了，是谁日日喂你吃续魂丹替你续命的？你刚清醒过来尚且单纯好骗之时，是谁跟你说孟婆汤是补药的？你大字不识一个睁眼瞎之时，是谁任劳任怨教你读书写字，还把写命格这般神圣无比的本事教于你的？你竟然说为师是假的？以敢摸着自己的良心再说一次？即便你敢，天理也不容！”
……好吧，这还真是她师父，真的不能再真。
司命神君瞅了她一眼，忽然停止了喋喋不休，反而面有忧色的叹了口气。
“唉，如今你要嫁出去了，往后长生殿里便真是没了人气。为师想替你高兴，也着实高兴不起来。知儿，你还记得当年师父对你说过的话么？”
不知一头雾水，“哪句话？师父您话那么多，我怎么知道您是指哪一句啊？”
司命神君一动不动的盯着她，那张脸隐在夜色中让人瞧不清，可那种被他眼神盯着的感觉却让不知感觉很是真实，很是令人发毛。
“你记不记得为师曾说过，你命途坎坷多灾多难，但历过千难万险之后终归有个好结果正等着你。”
不知点点头，这句话她自然是记得。那时她将将承了她师父写命格的差事，便开着玩笑请他这个司命神君给她也批一批命，于是他师父便也一脸玩笑的对她说了那么一段话。
他的手指敲在木桌上，发出很有节奏的声音。
“你要记得，坎坷不论有多坎坷，灾难不论有多艰辛多难渡，终归你是有一个好结果的，咬咬牙忍住了，一切都会过去。人死会有下一世，这道理你不会不懂。所以你也该懂得，眼见的结果，并非真正的结果。结果之后新的开始，才是你真正的命数。如此轮回往复，方能生生不息。”
“嗯，我知道。”不知又点了点头。她很想问问她师父，这么说是否另有所指。但她心中似乎又无比清明，无比明白其中道理所在。
司命神君顿了一下，又接着道：“善恶亦是如此，极善极恶都由人心定夺，可人心却又是这世上最难定夺之物。师父希望从今往后，无论何时何地，你都不要迷失本心，你要清楚心中所想所念，不要被旁人杂事所扰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不知还是点了点头。她已经明白她师父真正想说什么了。
说来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，定非她师父莫属。她会如何想如何做，她师父怕是再清楚不过。如今还来跟她绕这么大的圈子说这些，也真是难为他这个爱置身事外瞧热闹的糟老头了。
“我从来都不贪心，这您是知道的。我本不能存活世间，如今竟能活了八百多年，已是满足的不能更满足。不会再奢求其他了。”
这话是真心的不能更真心的。
她本来会四散在忘川之中，或者在追溯久远一些，依梦中所见，她曾经被封印在佛音塔中，一无所有，甚至连属于自己的样貌都未曾有过。
如今，她见过千山万水，看过浮云万里，走过纷乱红尘，历过生死一瞬。她有师父有兄弟姐妹，有友人至交，有……思念之人……
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？
“好孩子。”她师父站起来，匆匆瞧了一眼城门的方向，拍了拍她的头，“既然你已做好了决定，师父一定帮你到底。神尊怕是要回来了，师父做了些亏心事，这就先闪人了哈！”
说着他便飞快的转身躲进一旁的黑巷子中，使了个法术遁走了。
不知仍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之中，心中莫名有些难受。
她从前从未得到什么，自然是不怕失去什么。如今有了难以舍去之人，即便她心中明了这不该是她的，可真到了该舍的时候，心中难免还是要难受一番。
拥月城的大门忽然发出低沉之声，那漆黑的三扇城门缓缓开启。（未完待续）